“目标在那里,只要往上爬”
暴雨来临前的香港理工大学,晚上9点,刘宇所在的电子及资讯工程实验室里静悄悄的。即使是周末,仍有3位学生在加班。刘宇说,这里的工作时间从中午12点开始直到深夜12点,他们的导师则从早晨8点半开始就驻扎在实验室的三间私人办公室里,敦促学生工作,自己兼做研究,直到晚上10点半。办公室里撂满了各种书籍、材料,有点凌乱,感觉像随时都要从手边抽一叠来读的架势。“国外的学者教授都是这样。”
这是刘宇待在香港的第7年。8月,他将到美国马里兰大学继续深造。在实验室一间辅导室里,刘宇说起他来香港读书的经历。
2004年,刘宇考入浙大信息工程专业,当时香港理工大学每年都会在浙大招收10名左右的学生,在父亲的鼓励下,刘宇选择了来香港读书。父亲是大学老师,他不停地告诉刘宇,香港的学术环境安静,实验室里的老师做学术专心,没什么行政压力、人事斗争,都是真才实学。“浙大新生QQ群刚混熟,对什么都没有概念的时候,就去了香港。入学登记时,还忘记带录取通知书,工作人员就拿来一张副本叫我重填,这在国内是多麻烦的一件事啊。”
以前看电视觉得香港与内地一样,到香港读书以后,刘宇却发现两地的文化差异比他想象的大。有次,他在大学洗手间里闻到一股刺鼻的怪味,就找到相关部门反映情况,清洁工人来了以后,很快发现了源头,“一个阿姨,很轻易地说出了氨的英文”,刘宇想了很久,也没能想起氨的英文怎么说。
“在香港,确实更容易找到国际化视野。”过去的几年里,刘宇已经在国际顶级行业期刊上发表了3篇论文,这在国内大学里是相当困难的。“他们不太可能在国际期刊上发文章,因为不是用英文完成的,而我们这里直接是用英语做科研。”根据UGC的数据,2007年到2008年之间,香港5871个研究职位中有一半以上由内地学生获得。
在刘宇看来,香港大学里另一个跟国际接轨的地方就是学术操守。他将这种学术操守理解为,不抄袭、肯定能用、有成效,其中不抄袭是道德底线,肯定能用和有成效是起码要求。“在内地,做事不用做到最好,但在香港不同,做事一定要做到最好。”刘宇实验室里研发出来的车牌检测器,准确率每次都能达到100%,而内地的同类产品只能达到80%。“内地每天工作8小时,香港一天甚至要工作16小时,工程师水平就能超出内地一大截。”
导师也经常灌输给刘宇和他的同学这样一种观念,我给你这么多钱,就是要你做这么多事。在实验室的经费中,项目和科研的资金全都以人力成本计算,导师和教授的薪酬另外支付,“所以,教授没有经济压力,完全可以专心做事。”
现在,刘宇每月拿1万6的工资,整天泡在实验室里,他渐渐不上QQ,也不会在人人网上关注同学的动态,他觉得跟原来的同学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他们关注的新闻他也不知道。他的圈子不大,同事、同学、导师、老板,很多人的身份还是重合的。
“香港城市小,圈子也不大,如果你造假了,抄袭了,所有人都会知道,以后你就很难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没有人敢冒这样的风险。”
刘宇的办公桌上放着好几期《时代》和《亚洲周刊》,这是他在香港最常阅读的刊物。现在,他经常提到的两个词是,“国际化视野”和“独立思考”。“如果我在内地读书,毕业后可能也跟我同学一样,现在我来到香港就是国际了。”
“城市小,那种感觉就盖过来了。”“什么感觉?”“在人堆里往上爬。”晚上12点,刘宇从实验室里出来,隔壁电脑房里有人在用电子琴练习曲子,经过几处楼梯转角,有人坐在沙发上聊天、讨论,整幢大楼灯火通明,毫无睡意。“在内地,你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你不知道成功会在哪里。在香港,目标是确定的,就在那里,只要努力往上爬就可以了。”
两种身份
前几年,刘宇在电梯里几乎很少说普通话,他担心一开口就会暴露出“内地过来的”这个事实。他觉得自己和别的内地学生不太一样,从本科到硕士,接受的是一整套香港教育模式。香港人的思维和视角正在深刻地改造着他的头脑。
可是,他仍在两种身份里徘徊。“看到内地过来生孩子的新闻,想到跟自己无关,我就会从这种身份里逃出来。上通识教育时,看到内地欠缺的地方,我们这些内地过来的又觉得挺难过的。”
对于大多数内地学生来说,不会说广东话几乎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情。“去茶餐厅吃饭,因为不会说广东话,服务员的态度就变得很不耐烦,我就很生气,心想‘我有文化,还是要被茶餐厅的大妈鄙视'。”港大一位女生说。“打电话转人工服务的时候,回答是广东话请按1,英语请按2,普通话请按3,按3之后接起来还是广东话,在这里讲普通话会觉得麻烦人家。”
在港大特有的hall文化里,广东话也是新生融入集体的通行证之一,有学生坦言,“不会讲广东话,住hall可能会被歧视。”
入学后的两个月内,学校里专门开设了广东话课,专门介绍香港,把太平山顶、庙街都逛了个遍。等到学会了广东话,刘宇开始等待7年期限的到来——成为香港永久居民。这条理由足以使去香港读书多了一层更深的意味。“一些内地学生都在熬这个7年,如果已经读了4年,当然要继续下去,否则不就亏了吗?”一个现成的例子是,刘宇的同学提前回内地找工作,却发现同一家公司,给内地员工开出的薪酬是3000块,给香港员工开出的却是10000块。
而对于刘宇来说,他已经更懂得规划自己的未来。“如果在美国,突然有什么变化,离开超过3个月,至少我手头还有一本香港护照。”刘宇说,他很在意这本可以自由通行的护照。大三时,系里组织去日本游学,全系只有20个名额,靠抽奖决定谁能去,他和另外一个内地生中奖了,最终因为护照问题无法成行。“想要去那里比真的去那里更重要。大学里,每到假期,内地学生即使有钱,也只能跟团,香港学生就能到处旅行。在香港待久了,也就习惯了不受限制,尤其在这种时候。”
在他渐渐了解香港社会之后,这种渴望又带有更加微妙的心理。“香港有各种各样的假期,本地人又没什么可玩,旅行就成了他们度假的方式之一,甚至是中产阶级身份的象征。”
现在,刘宇已经不在乎是否在电梯里说普通话了。“因为你不会在乎别人会不会歧视你,你根本不想跟他发生心理联系。刚来香港的时候,过马路等红灯都很紧张,总觉得没有信心,自己跟这个社会格格不入。”
但他仍然不会在广东道这种内地游客频繁出没的地方说普通话。“别人穿凉鞋,我也穿凉鞋,但你仍然还会觉得他是暴发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