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为一个对中国的了解像外国人一样的中国儿童,仅仅因为英语流利会打冰球就能融入西方社会。学冰球、高尔夫、钢琴、语言这些都是非常次要的事情。一个人不应竭尽力气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追赶别人,而应当把别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带给他。不是要做到和别人一样才能受到他们尊重,而是必须得有自己的东西才能受到别人尊重。
作者:王路。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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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生活周刊》有期“洋高考”的报道,提到一个身为国企高管的父亲让儿子从小练习冰球,他认为冰球是融入西方上流社会必要的社交方式。他对中国的生活很不满,不希望儿子再重复这样的生活,因此不惜花大本钱从小培养孩子跻身西方上流社会的技能。
记者采访时,孩子13岁,中英文夹杂着向记者介绍他的一份作业,说作业里的主人公“像雷锋一样,和警察在街头打架,并做了一套钢的盔甲,和警察展开枪杀。”
他父亲说,他中文不好是选择国际教育的代价,他时间太紧,每周练习三次冰球,还要学网球、篮球、萨克斯风、法语、机器人制作课程、编写游戏程序,几乎不可能在23点之前睡觉,有时做作业到凌晨3点。
我认为这位家长的教育很失败。
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国家没有深刻的理解,仅仅是把西方国家孩子都在做的事,比如冰球、高尔夫、语言等也做得很好,是很难赢得别人的尊敬的。
将来我有了孩子,我不希望他去最好的学校读书,不希望他在最好的老师指导下学习,不希望他进最好的单位工作。
我希望他去还不错的幼儿园,但不希望是最好的幼儿园;希望他去还不错的中学,却不希望是市里最好的中学。
如果他在国内读大学,我希望他能读985院校,但绝不希望是清华北大;如果他出国读书,我希望不是哈佛耶鲁。
如果他凭自己的本事申请到了名校又很想去,但愿他不要学最好的专业。
我会告诉他:“你老爸从来没读过名校,依然有如此大才,你要去了名校,却不如老爸,将情何以堪啊!”当然,这是玩笑话。其实是我觉得人生前二十年总处在资源金字塔的塔尖上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人人网有个帖子,某清华研究生写的,他本科不在清华。他说本科清华出身的学生有个特点,做什么事情都争第一。“清华”二字好像天然和“第一”联系在一起。不仅学习要第一,打篮球也要比别人打得好,弹吉他也要比别人弹得好,不然就对不起“清华人”这三个字。
我从内心反感“XX人”的自我称谓。读本科时,有同学喜欢以“中大人”自居,中大是广东最好的学府,在广东标榜“中大人”似乎显得比别人高了一头。
中大中文系有位老师,去白云山玩,看到一处对联上下联挂反了,热心向管理员解释为什么上联应该仄声结尾,管理员看他是个糟老头子,敷衍两句,呵呵走了。第二次他又去,发现对联还是没动,再次告诉管理员,管理员很不客气,问你是什么人,他说我是老师。哪个单位的?中大的。管理员悚然变色,立刻找人调过来了。这位老师感慨:“我一肚子学问,还不如‘中大老师’四个字值钱!”
听说一些重点幼儿园的小孩,在园期间就学会了攀比,三四岁的孩子竞相比谁家的车更豪华,谁家父母级别更高。这种幼儿园我不会让孩子上,如果所有的幼儿园都这样,我就不让孩子读幼儿园了。
我曾经辅导过一个领导的女儿,她高三时为申请美国本科,转到了国际学校。当她提及班里有来自人大附的学生时,艳羡之情溢于言表。当时我就想,即便将来我有本事把孩子弄进人大附,也一定不能让他去,那里习气太重了。
出来别人问他你在哪上学,他说“人大附”,别人就会说:“哟,人大附的呀!厉害!”就算他自己不以“人大附”自居,听别人赞美多了,也容易飘飘然。人的攀比心是与生俱来的,幼年时尤其容易受到习气熏染。我不能让他有这种优越感。
我是从很烂的小学和中学出来的,小学没有跑道,初中没有图书馆,高中没有实验室。每个班一百多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辅导班,什么叫奥赛。我用的是人民教育出版社的教材,大象出版社的教辅。
我的高中三年正是郭敬明异军突起的时候,当时重点中学的孩子们都在争相传看郭敬明,我们却在争相传看王后雄。他们高三读韩寒的书,大四听韩庚的歌;我们高三读任志宏的书,大四听任汝芬的讲义。
时过境迁,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不过,在这种恶劣的教育环境下成长,我也并没有变成一个脑残;我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们,也没有哪个变成脑残。
我爸一个朋友生意做得不错,把他儿子送去贵族学校读中学,说那里的老师要么是海外留学回来的,要么是从省重点挖来的名师,食堂是自助餐,宿舍有空调。上了六年,那孩子连本科都没考上。
我认为普通中学和重点中学的差别被流行的社会偏见夸大了。真正对孩子的未来起决定作用的是智商、情商和健康,除开先天因素,这些主要取决于家庭的教育和培养。如果家庭的职责缺失,要以学校的教育资源来替代和弥补,往往无济于事。
报道说,有家长把女儿送去加拿大读中学,并亲自过去陪读,认为这时起步已经算早了。可是女儿在那边仍然很吃力,课堂上老师讲个笑话,全班哄堂大笑,她不明所以。父亲感叹说,看来中学出去已经晚了,小学就应该出去。
当年利玛窦来中国时31岁,可见,并不是出国早晚的问题,而是你是否心智成熟、有以自立的问题。我不认为一个对中国的了解像外国人一样的中国儿童,仅仅因为英语流利会打冰球就能融入西方社会。学冰球、高尔夫、钢琴、语言这些都是非常次要的事情。
一个人不应竭尽力气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追赶别人,而应当把别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带给他。不是要做到和别人一样才能受到他们尊重,而是必须得有自己的东西才能受到别人尊重。
胡塞尼从阿富汗迁居美国前并没有学过冰球和高尔夫,他在美国写阿富汗的故事,因之赢得了美国和全世界的敬意。所以说,弱者存在的意义是取悦他人,强者存在的意义是成全他人。
《追风筝的人》是美籍阿富汗裔作家胡赛尼的第一部小说,自出版后获奖无数。小说讲述了两个阿富汗少年关于友谊、亲情、背叛、救赎的故事,不仅表达了对战争的控诉,也对阿富汗种族和宗教问题有深刻的反思。
一个人如果从小就被成全,就很难成为强者。如果老子很牛,儿子上名校并不难。习公主和薄公子都在哈佛读书。据传,江的孙子毕业于哈佛经济系、赵的孙女是哈佛MBA,陈云孙女、黄华和李肇星的儿子也都念过哈佛,杨洁篪的女儿在耶鲁。
一个人如果从小依靠父母获取到很好的教育资源,很难想象他步入社会后不再依靠父母去获取公共资源。若果真如此,他一旦放弃先前拥有的资源优势,将何以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生存?薄公子必定会痛恨他的命运——他终其一生,再怎么奋斗,也抵不过父亲风波的影响。
一个人如果从小不能呼吸到来自民间的新鲜空气,长大以后就很危险。他始终处在资源金字塔的塔尖,永远无从了解最下层的疾苦,永远无法知晓生活的真谛。
所以,我要对我未来的孩子说:凡是别的父母不能给他们孩子的,我都不会给你,除了天赋。